我至今记得那个黄昏，母亲带着我在绯红的晚霞里穿行。江水像柔软的绸缎拂过我的皮肤，鱼群掠过我肚皮时泛起细碎的银光。那时的长江就像一座流动的宫殿，水草在暗流中跳着圆舞曲，连砂砾都裹着阳光的蜜糖，一切是那样的美好。
一、消失的星辰
可好景不长，当父亲被螺旋桨削去尾鳍那天，他望着江畔林立的工厂烟囱说：“人类在岸边栽起了钢铁芦苇。”那年我才叁岁，刚学会如何用声波在浑浊的水域里找路。化工厂的废水让我们的鳃部像火烧般疼痛，死亡以诡异的姿态降临我的家园：翻着白肚的鲤鱼卡在塑料瓶堆里，产卵场飘满黏稠的泡沫，怀孕的江豚阿姨撞进非法电鱼网时，胎儿的血染红了方圆五米的水域，那触目惊心的红色，如同无声的呐喊，深深刺痛了我的心。2012年的寒潮带走了我的最后一位表亲，我蜷缩在安庆江段浅滩，数着来往货轮的数字：平均每十分钟就有一艘钢铁巨兽犁开河道，让我的声呐系统彻底失灵。那时我的同类只剩下了1045个，比大熊猫还要稀少。那些彻骨的寒冷，至今仍在我的记忆里结冰。
二、玻璃墙后的凝视
改变始于某个飘着消毒水味的清晨。我被渔网勒住胸鳍拖上甲板，却在窒息前感受到人类手套的温度。中科院水生所的救生舱里，研究员小陈给我取名“宁宁”，他每天记录我的粪便颜色，用叠超检查胎儿时屏住呼吸的样子，恍如母亲当年用吻部轻推我学换气时的温柔。在镇江豚类保护区，我发现水泥堤岸变成了生态浮岛，渔民老张转型当了护豚员，他总是划着木船清理水中的垃圾。有次他捞起缠住我幼崽的尼龙绳时，眼角的皱纹堆得比江浪还深，那一刻，我在他浑浊的眼睛里看见了父亲的身影。2017年长江江豚生态科学考察启动那天，我认出巡护队里有十年前用电击捕鱼的人，但他的渔网如今却装满了我们爱吃的饵料鱼。
叁、洄游者的新生
2020年1月1日零时，长江十年禁渔令生效。我带着新生的幼崽们重游鄱阳湖，发现这片曾被血吸虫病区包围的水域，如今屹立着23个水质监测浮标，像守护神般注视着这片重获新生的水域。当无人机掠过水面投喂饵料鱼时，孩子们问我：“妈妈，那些闪着光的大鸟也是我们的朋友吗？”我跃出水面，水花溅湿他们的笑脸，这是我能给出的最温暖回答。去年洪汛期，我目睹了最震撼的画面：武汉拆除沿江码头时，起重机吊起生锈的输油管道，就像拔除插在长江动脉上的针头。现在经过南京长江大桥，我看见岸边尝贰顿屏滚动播放着江豚实时监测数据——2587这个数字，比二十年前整整翻了一倍啊！每次游过那里，我都会让幼崽们数叁遍那些跳动的数字。
四、钢铁开出的生态花
去年夏天的洪水期，我带领幼崽们洄游到铜陵江段，意外邂逅了正在水下作业的机器人清淤队。那些银灰色的机械臂在江底灵巧穿梭，搅起的淤泥里翻滚着旧轮胎、农药瓶和渔网残骸，像极了二十年前父亲讲述的“钢铁怪兽”。但这次，机械臂爪中握着的不是捕杀工具，而是环保监测仪。夜幕降临时，幼崽们追逐着无人机投射的彩色光斑嬉戏，这些曾让我们祖辈惊慌失措的“闪光大鸟”，如今成了守护江域的空中卫士。在鄱阳湖湿地，我遇见带着痴搁眼镜做生态调研的大学生，他们眼镜里闪烁的绿光，与当年父亲描述的化工厂探照灯诡异重迭。但当我用尾鳍轻拍水面，设备屏幕竟同步显示出我的健康数据——原来这是新研发的“江豚医生”系统。最令我震撼的是叁峡大坝新增的鱼道工程，那些蜿蜒的阶梯水槽，让洄游鱼类得以穿越百米落差。当我目睹中华鲟群跃出水面的瞬间，鳞片折射的月光在水面铺就银桥，恍惚间我看到了祖辈们描述的“黄金水道”正在重生。
五、月光织就的银河
今夜我又游过母亲离世的江段，淤泥里沉睡着当年的化工厂排污管，石缝中却有胭脂鱼苗在探出头来。岸上传来人类孩童们的歌声，他们举着江豚玩偶在湿地公园奔跑，月光把人类幼崽和江豚幼崽的影子拉得很长，终于在江面上连成一片完整的银河。
作为现存最古老的长江活化石，我们花了2500万年学会与自然相处，而人类仅用二十年就重写了这个故事的结局。当我的声波再次触碰到水下监控器时，接收到的不仅是同类应答的滴答声，还有整个文明觉醒的回响。那些曾经割裂的文明碎片，正在长江的波涛中熔铸成新的生命链条，而我将带着我的孩子们，继续在这片重生的水域里，书写属于江豚的永恒歌谣。
后记：江豚声波叩击人类心灵
从“极度濒危”到“止跌回升”，江豚的重生印证了生态保护的奇迹，我们仿佛能听见长江深处传来的声波——那不是简单的滴答应答，而是整个流域发出的生命律动。在钢筋水泥构筑的现代社会里，我们太久没有静下心来倾听这条母亲河的絮语。江豚眼中倒映的工业烟囱与生态浮岛，恰似人类文明的两面镜子：一面照见发展狂飙下生态的裂痕，一面映出觉醒年代里救赎的可能。
站在长江之畔，看着淤泥中的排污管与石缝里的鱼苗形成微妙对峙。这何尝不是人类命运的隐喻？我们在发展道路上留下的创伤，终需用数倍的智慧与勇气去修复。当起重机吊起输油管道的刹那，吊起的何止是生锈的金属？更是人类对过去发展模式的深刻反思。那些拆除的不仅是物理管道，更是阻隔在人与自然之间的认知藩篱。
保护长江，不应止于政策文件的流转，而需成为每个人日常生活的信仰。或许我们可以从拒绝一次塑料包装开始，从参与一次湿地清洁行动做起，让环保从口号落地为指尖的温度。就像护豚员老张捞起尼龙绳时眼角的皱纹，那是岁月刻下的生态勋章，提醒着我们：真正的文明，不在于征服了多少土地，而在于守护了多少生命。
此刻，江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拂过面颊，我仿佛看见月光下孩童与江豚的影子正在无限延展。这条横贯华夏的江河，终将在人类的守护中重焕生机。当2587这个数字不再只是统计报表上的冰冷记录，而成为江面跃动的生命音符时，我们方能骄傲地说：人类文明终于学会了与江河共舞，与自然共生。
姓名：孙婧怡
学院：人文与传媒学院
班级：中师5222班
